散发着陌生气息的诚意之作
《不要抬头》影评
by 暮川
（困难的影评重新产出之路）
《不要抬头》这是一部由网飞作为赞助方，请众多好莱坞影帝影后表演的喜剧电影。编剧是亚当•麦凯。
让我们讲讲这个编剧，亚当•麦凯，《副总统》的第一季到第七季编剧都有他的身影，副总统作为一部绝佳的政治讽刺喜剧，讲述一个有野心没有道德观念，不在乎秩序为了得到总统的权力而不断被体制内的纠缠挫败的女魔头的故事，伴随着剧情的发展，她的心灵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她无视她同伴的哀求，并把gary变成一个替罪羊，登上了总统的权力宝座也变得无尽孤独，葬礼后还发生在棺材抬不进大门的窘况。这位女魔头的狂热的一生只值得三分钟的采访，这采访中还插播名人的去世。真是命运嘲弄她，喜中带悲。亚当•麦凯通过他对于各个权力运行机构的了如指掌和模拟程序才发现程序的叠加是如此荒诞，副总统面临着一个迷宫，一个城堡，她努力做了很多，却还是停留在原地。
做出《副总统》的编剧很明显对于美国政治有浓厚的兴趣，在演讲中他对于美国政治生活的细节，比如游会团体的存在数量脱口而出，他的性格偏向严谨，精确，不常开玩笑。他不会像拉斯冯提尔讲色情笑话，他很清楚他在讲什么。而且他敢于讲些恐怖的事情，用笑话的形式。
（这与劳伦斯的脱口秀比较相似，他有一期的单口喜剧讲的性，其中关于侵犯的事他用笑话讲出来，这被称为地狱笑话）
“我知道我的这部电影可能会惹怒所有人，不过我还是对于要来看这部电影的人说，感受电影。”他讲话有点像是一个混蛋，一个对喜剧艺术有巨大激情，对人类抱臂冷笑的混蛋。一个库布里克兼卓别林的矛盾体。
亚当麦凯的喜剧构成四要素，荒诞，严肃，美好，讽刺。这四个要素在本土都不算很常见，荒诞是构成相声和漫才的主要躯干，它就是那条脏兮兮支撑他们脊柱的虫子。荒诞表现在郭德纲相声的《羊上树》和最近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但是郭德纲的最新相声已经没有太多荒诞的痕迹，只是捧红弟子的《扒马褂》里面还留有荒诞的元素。扒马褂，体现在主角借着穿对方的马褂，不得不去圆对方讲出的谎言，而这个谎言是荒诞的，不可理解的，夸大的。
在《不要抬头》中这个谎言的应对是有逻辑的。就像亚当麦凯说的“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会遇见很多自然灾害，瘟疫和地震。问题在于我们如何讲述这个故事。”不要抬头中面对着两个天文学家的介绍，总统打算拒绝这个彗星预言，天文学家只好寻找出别的办法，上新闻娱乐节目获得点击率。总统为什么会拒绝这个彗星预言，第一点在于她是无知的，在行政事务中会按事件的危机划分等级和次序，这在寻常的行政事务中是行得通的。但是面对古巴导弹危机，这套流程就失效了，真正起决定性意义的是极具精英意味的秘密会谈，可以看见普通的政治公务无法处理突发的危机，可是对于一个天文学教授手下的博士生发现的彗星撞击地球事件，它变成最优先选项的可能性太小，所以总统拒绝了这个预言。这是情节和人物上的合理性，逻辑上的合理性，但是它是荒诞的，因为观众的全知视角，观众知道这次彗星撞击地球的事件是真的，因为影片片段展现了“彗星撞击”和“计算”，我们作为观众“亲眼”看到，所以总统的拒绝和奚落让我们的心理不符合预期，我们感到这是荒诞的，匪夷所思的，不现实的，难以理解的，可是我们依旧会发笑。然后就被编剧带进一个骗局，每一步都精准地踩着节拍，向人类毁灭的结局疯狂奔去。
“在一个喜剧中，我希望我的演员可以即兴表演，当他们总是依据公式去表演时候观众可以看到很多痕迹和束缚，这对于喜剧是很不好的。并且我给他们提了一个要求是，让他们严肃的表演，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严肃这点在本土并不陌生，你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喜头悲尾的春晚作品中看到严肃的价值观实现。可是这里面的严肃比起价值培养更加接近真实感，给荒诞的情节真实的表演，亚当麦凯评价这部电影是严肃喜剧可能就在于此。在“不要抬头”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非漫画式的演出，本土已经很习惯漫画式的演出，它被运用在周星驰的大部分电影中，比较出名的是《功夫》中包租婆和反派追赶戏中，动作和表情都经过了大量的夸张和变形，观众看到了大量的快速的运动，变得更加注重结果。而不要抬头中的非漫画式的精准的细腻的演出，观众只能看着演员在跟网络喷子对线，在电视台把女明星新闻八卦排第一，拿着彗星撞击地球开关于男女问题的笑话，观众只能看到小李子的崩溃演讲和大表姐的厌世脸。
在这些真实的表演中，FBI的出现是非常不和谐和打破生活日常的，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非常带有戏剧感的情节，大表姐在做减肥计划出去晨跑时候，被一群持有枪支的人叫着套住头，带到车内。在这里白宫的存在像是一个枪匪片的反派。这个片段非常好笑，它嘲讽了许多想象的宏大（代表有一派好莱坞）和对自身安全的不确定感，它讽刺了许多还能从中退出来进行下一个情节。观众被吊起兴趣，接下来发生什么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当然不要抬头的严肃除了真实感，还表现在主题的严肃，就像编剧讲的“我要做的一个剧本关于地球毁灭的故事，这个事情好酷。”实际上我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末世片，比如《后天》《2012》，我们依旧习惯了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美好的家庭观念，社区团结的各种浪漫主义碎屑。而《不要抬头》把个人英雄主义叙事砸个粉碎，这个英雄并不是个光明的道德完人，他只是一个喜欢讲各种偏见对现实抱有各种不满，仇恨随意辱骂小孩子的老年人，而送上火箭的牺牲叙事变成了一个闹剧，期间还伴随着记者的怀疑，火箭是不是返回了，不是这只是他们的正常行为，我在海豹突击队服役过。我了解这种情况。可是真正有人了解美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嘛？没有。
家庭观念也被小李子扮演的性感天文学教授跟女主播有一段激情戏而崩解得支离破碎。小李子买花回家后妻子坦言自己也出过轨，这是对于美国坚持的家庭观念进行了讽刺。讽刺就像是喜剧孕育出的魔鬼，它只会不断膨胀，编剧做得就是想它膨胀到尽头。总有什么是不能被讽刺的，那就是严肃的部分了。亚当麦凯的严肃体现在他对于虚拟网络最终还是不能代替现实，他相信人类的智慧，和对事件的基本判断力，比如彗星终于显现时候，支持不要抬头看的人在戴好帽子时候抬头看到彗星，意识到自己被骗。这里面虽然悲观但是我们还可以相信人类的智识。而让我们对人类的感情抱有期待的是总统的儿子，这个可怜愚蠢可恨的配角。他在空无一人的操作室内的等着不会出现的妈妈，他的存在让我们相信人类的情感是真实的，是不可动摇的。（所以也不难理解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幸存者，他是最富有情感的人。）至于那个总统，她像是副总统的翻版，通往权力的无限道路是孤独的，并且欲望最终会把野心勃勃的独裁者吞噬殆尽。比起副总统的体面，她的死亡被异兽吃掉，更是残酷到毫不留情。（而且给了面部的特写）
于是这部电影严肃的部分体现在哪里，是库布里克式的科技取代人的大数据预言，是垄断公司对于政府的操控，是婚姻闹剧，是甜蜜颓废爱情，这所有的主题都有其余类似的电影取代它。它真正的严肃是陀耶妥夫斯基式的严肃。
那就是下一个元素，美好。
准备好了吗，这是我们真正陌生的领域，现在让我们在心灵这片海洋上无目的地航行，潜向海中深处。
来一句陀耶妥夫斯基的句子吧，讲美好可真是困难。陀耶妥夫斯基做出过一个假设，如果我们拥有一个了解一切，解释我们一切的银盘，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这个银盘进行某种形式的创造性破坏，这样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这样我们可以就进行生活中的冒险。
人们对于真正的美好是心怀恐惧的，因为人的乱七八糟的内心隐秘。亚当麦凯熟谙此道，在他早期的SNL中他就利用了这一设计进行了一个圣诞树和礼物展示，两个主角往床上的父母丢圣诞礼物 抱来圣诞树，父母表情惊恐，最后急救被送往了医院。这个逻辑跟不要抬头最后温馨的家庭戏是一致的，最后温馨的家庭戏，儿子回忆九岁时候出现的小鹿的眼睛，比起家庭成员聚餐的镇定，观众惶惶不安，因为彗星来临了。这是让彗星真正发挥效力的时刻，比起日本的世界系作品把世界毁灭当成一个“麦高芬”，一个引起事件解决的引子，彗星变成了等待戈多中的戈多，不确定性中的确定性。伴随着家庭成员的聚餐，这一日常生活降临到观众头上。观众通过酒杯的裂缝再次确认了彗星是真实发生的，得到无比新鲜的体验。人们恐惧美好，但是恐惧之后，人们会发笑。
这个元素对于本土观众是陌生的，这是陀耶妥夫斯基式的，它不是温情的，它不再是周星驰喜剧中落点与爱有关的，它是冷酷的，它是令人恐惧的，它是严肃的，不迎合市场的。它不是卓别林电影中资本主义的残酷或者战争带来的死亡的残酷，它的残酷有关确定性，有关叙事的终点。所以亚当麦凯会说自己的电影很难去理解，也在这里了。它给观众带来困惑和不安全感。
亚当麦凯在不要抬头中也做出来很多突破，尽管这次主要还是室内戏，车内戏，狭小房间和直播室内的两人戏，跟副总统中使用的形式是相似的，但是亚当麦凯通过剪辑将地球上的生物和细菌，人类的面庞剪辑在一起，这促发观众抛却人类中心主义，从更加宏大的视角去思考人类的终结和世界的毁灭。更加动人的是萨满教的舞蹈，这是神跟人的祈祷，天地跟人的本能性沟通交流，这种自然的质感是亚当别的作品里面没有表现出来的。
但是但是这部电影依然有一点不足，它对于中国的观众和中国的理解都太陌生了，这让观众理解它存在隔膜。而剧本的太过完整让它失去了很多的讨论空间，观众跟导演的游戏没办法进行下去，它太成熟了。所以影响力比较小。嗯—尽管这部电影非常成功，非常好。它是部诚意满满的作品。
你可以永远相信亚当麦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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